文字整理／籃貫銘；攝影／王建發

運動，是他這一生最重要的事之一，尤其是棒球。打從他還是個小學生開始，吳誠文就有強烈的動力，甚至覺得這會是他此生的職志，儘管後來輾轉進入了電子科技的領域，但依然沒有減少他對運動、對棒球的熱忱，甚至從中看出了運動，將會是台灣未來最值得投入的一大產業。

而除了運動之外，吳誠文也非常喜歡文學與藝術，他熱愛寫作與音樂，所投入的心力，一點都不會輸給運動。

圖一 : 清華大學電機系教授吳誠文是台灣極少數學貫產、學、體的人。

這位骨子裡其實是文青，但熱愛棒球，卻在台灣最頂尖的電子科技領域打滾的吳誠文教授，是台灣極少數學貫產、學、體的人。

CTIMES副總編輯籃貫銘（以下稱CTIMES）:吳教授的成長背景有哪些可以分享的故事？

吳誠文：我今年已經60歲了，12歲開始打少棒，曾當選台南市南區代表隊，並贏得全國冠軍得到代表權，並在威廉波特世界少棒錦標賽贏得冠軍，當時是1971年（民國65年）。

之後又繼續打了兩年青少棒。但當時我的老師勸我不要再打球了，而我的爸媽也認為我不應該再打球。後來我努力念了一年書，考上台南一中。但很可惜，當時台南一中沒有棒球隊，我只好參加了田徑隊。

高中畢業後，我考上台大電機系，報到第一天，我就被台大棒球隊找去，並打了四年的大專乙組棒球賽。當時在台大只有每周兩個下午練習，但我們還是在大四那一年，拿到全國大專盃乙組的冠軍。

退伍後我考上公費，到美國讀碩士。出國前曾到衛生署環保局擔任一年公職，隔年1984年赴美，1988年返台就在清華大學任教至今，當中有七年被借調至工研院擔任系統晶片中心主任和資通所所長。那七年的歷練讓我對台灣半導體和整個資通訊產業多了很多的了解。

CTIMES：聽起來吳教授的求學與經歷有很多的轉折，包含放棄打球，考公職等，似乎您當時並沒有一個很明確的方向？

吳誠文：在求學階段影響我最大的是國中時期，其中有一個精誠國中的訓導主任林壽宏老師，那個時候免費幫我補習，甚至還請其他的老師幫我們輔導課業，就是他勸我不要再繼續打球的。為了準備聯考，他還特別要求我禮拜六到他家寫作文。

醉心棒球與文學 卻慢慢喜歡上電機

吳誠文：我走的路跟一般打球的人不一樣，骨子裡其實有一些DNA存在，尤其是在多位國文老師的薰陶下，讓我對文學寫作產生了很大的興趣。所以高二要選組時，我就想念乙組（文組），但我父親認為難求職，因此勸我念丙組（醫科），但我完全沒興趣，最後為了不讓父母擔心，選擇了理工科，後來也進入台大電機系。

到了台大之後，我其實都還在想要不要轉系。尤其是到了大二、大三，電機的專業科目一下子多了，我又擔任棒球隊隊長、系學會會長，也參加校內文學比賽。我還是喜歡文學，但我沒有勇氣轉。可是我逼自己慢慢接受，後來也喜歡上了電機這個領域。

我是到大四的時候，才真正喜歡上電機這個領域。

到了美國聖塔巴巴拉大學我主修計算機工程，副修電腦科學，並對電腦的軟硬體有了初步認識。而當時正逢發展大型積體電路，指導教授又剛好接了政府的案子要開發晶片，就找我去擔任助理，協助晶片的開發。

我的指導教授另一個讓我佩服的事，就是從小到大，運動一直是他生活的一部分，也就是文化的一部分。他還曾經是紐約州的高中跳水代表隊。

我也發現美國史丹佛大學不是只有學術頂尖，在創新創業上的成果也是眾人有目共睹，但是它同時也是體育強校，運動的排名是全美第一，幾乎每一屆的奧運選手都有史丹佛的學生。

「所以我一直認為，在專業之外，我這輩子一定會想辦法維持我的興趣，在文學和運動上。」

我認為台灣應該把自己定位成已開發國家，而在已開發國家裡，文化建設與基礎建設同樣重要。文化的建設在心靈，國民生活的各個層面都是文化。我們不能只看工作，不能只談產業，尤其當經濟發展到一定程度之後，心靈就很重要。

談到產業未來的發展，運動跟健康是連結在一起，幾乎所有人都不會排斥，而且大多數人都了解要維持健康，運動是非常重要的。

因為這個樣子，運動會是一個很大的產業。

新科技發展 推升運動產業創高峰

CTIMES：可以再具體說明一下，為什麼運動會是一個很大的產業嗎？

吳誠文：這是由於新科技的發展，讓運動產業的發展超乎想像。Facebook有八億多個職業運動的粉絲，Instagram則有兩億，美國總統川普最喜歡用的Twitter，則有60%的討論是關於運動。進入5G時代後，所有的媒體都會數位化，包含電影，因此網路公司與媒體公司間的界線就會更模糊。

例如亞馬遜（Amazon）從2017年就開始轉播NFL，而NFL是美國最大的職業運動。在全世界，職業運動有900億美金的規模，若加入其他運動和周邊，規模就達到1.3兆美金，這是十分驚人的。

圖二 : 「大家都喜歡打球，但為什麼沒有形成文化，這就是需要探討的地方。」吳誠文說。

但因為我們沒有這個文化，因此很難深入。然而台灣並沒有缺席運動領域，我們出口了很多運動器材到歐美，規模也達到了幾千億台幣，例如球棒和棒球，台灣就出口非常多的球棒到中美和日本，但很多國人並不知道，因為我們自己用的很少。

大家都喜歡打球，但為什麼沒有形成文化，這就是需要探討的地方。

形成文化以後，這個社會就都會普遍需要它，而「普遍需要」的意思，就是產業。在美國，沒有一項運動是不能職業化的，而且大家爭相成立球隊，因為這是個賺錢的行業；但在台灣，連要增加一兩隊都非常困難。

美國棒球場的興建，是以球迷的導向來興建的，是讓全家人可以來放鬆、來享受，甚至有些球場在外野還有游泳池、高級餐廳和飯店。但台灣到現在都還只是以比賽為目的，完全沒有考慮到球迷的需求。

但職業運動是為了球迷存在的，因為球迷才是經濟來源，球隊則是夥伴（partner）的角色。所以這就代表是文化的問題。

回到台灣的科技產業，現在我們的製造業已經成長到了一個階段，幾乎提供了全世界多數的硬體，像資料中心等，但我們其實不了解這些資料中心是怎麼幫Google、Facebook、亞馬遜和微軟賺錢的，因為那是文化的層面。

製造之外 可思考如何改變文化

所以當我們的製造業已經跨過一個經濟門檻之後，是可以來好好來思考，怎麼改變我們的文化，讓我們的年輕人在未來30～40年的職涯，不要再用他父輩的方法去賺錢。另一方面，文化也會讓半導體和資通訊產業進入另外一個層面，讓年輕人可以走出一條新的路。

台灣的OEM/ODM非常領先，並不需要放棄，但我們不能只有製造，就如同台灣也不能只有一個台積電。

像英特爾雖然在製程上落後給台積電，但卻逐漸把觸角轉入了異質整合等技術，要進入系統整合的領域，例如前陣子台灣很熱門的無人機，他們很早就觀察到了這個趨勢。他們也和阿里巴巴合作，將在東京奧運展示新的運動科技。甚至在2016年的大聯盟明星賽，把3D的高解析高速攝影機架設在球場上，來取得比賽畫面，不僅做為電視轉播用，也用在遊戲數位內容裡。

亞馬遜除了在球場安裝攝影機之外，也在NFL球員的護肩上，裝置高解析感測器，能夠抓到球員「inch」等級的動作，並用都卜勒雷達去偵測球的軌跡和轉動等，這就是所謂「智慧場館」和「量化運動員」的概念。

當人類的經濟發展達到一定程度之後，會開始希望夠過的更健康，更快樂，而運動是一個很重要的成分（ingredient）。美國的國家政策，就明言「Sport for all, play for life」，他們甚至有一個名詞就作「Sports illiteracy」，就是運動文盲，這是不被允許的。

因為這是美國的文化，所以美國的家長也願意花費在運動項目上。據統計，2017年美國的幼兒運動市場規模就有四千多億台幣，相當於整個台灣的運動器材市場。

政府帶頭做 開放產業和科技創新

CTIMES：我們都知道文化的轉變很困難，您有沒有什麼建議或看法，要從哪一個層面開始？讓台灣的運動可以變成文化的一部分？

吳誠文：文化轉變最大責任的就是總統，如果總統不瞭解，那就沒辦法。像我們把運動叫做體育，就是從威權國家的角度來教育人民。但台灣早就民主化了，應該是要人民來教育政府。

所以從政府再造的角度，應該要屏除這樣的看法，要人民喜歡才會成功。我希望台灣的人民能把運動當成文化的一部分，尤其運動是容易經營的一個產業，民眾是願意花錢的，只要政府開放給人民來主導。

我也建議應該要把體育署與文化部整合，讓它真正成為文化的領域。而這是國家領導人可以做的事情，其他人是作不了的。

領導人有願景，接著就能帶動法條修改，讓廠商可以進來，自然就可以產生產業。

我剛剛有提到智慧場館和量化運動員，另外還有「粉絲經營（Fan engagement）」、「沉浸式媒體（Immerse media）」和「新一代商業贊助（Next generation sponsorship）」，這些都是新科技應用，背後當然也有半導體需求，這也是英特爾為什麼要進到運動產業。

台灣的IC設計現在也變成在做代工，設計新晶片來銷售的時代已經過了。所以很多系統業者都自己開發晶片，像特斯拉（Telsa）、亞馬遜和阿里巴巴也都自己開發晶片，因為IC設計公司不會了解他們的需求。

所以我要鼓勵我們的產業從純粹製造，轉向多元化服務，既有的企業體，也要鼓勵年輕人去幫它開創新的領域。由政府去引導這個文化，讓大家看到這個商業機會，這樣台灣就有機會慢慢轉型。

服務是培養整合觀念的好機會

CTIMES：聽了很多吳教授在運動方面的洞見，那除了運動之外，教授有沒有什麼信仰或者價值觀，可以跟我們分享？

吳誠文：我這輩子一直都不會去搶做某些工作，但遇到大家都不願意做的事，我總是覺得這對組織和社會是重要的事，因此我都會主動接手。那些事通常是服務的工作。

因為我認為服務的工作其實是機會，它會涉及連結人、連結單位、連結組織，尤其服務性工作都不是服務一個人，而是服務組織、服務群體，這是培養自己做整合的好機會。

圖三 : 吳誠文教授拿起棒球和手套試投，虎虎生風，完全看不出已屆60歲，還擁有當年少棒冠軍的身手。

如果你要做系統，不能只做元件和製造，你要能做到應用服務，所以你一定要去做整合，而培養你做系統整合觀念的機會，就是做服務工作。

在我的職涯裡，從事服務工作都不會覺得很痛苦，雖然累，但大部分都是快樂的。只要你好好做，大家都會感激你，而且可以認識更多人，之後做任何事都會更容易。所以培養年輕人服務的精神，從心態上去改變，就有機會帶來更多創新。

所以，「服務是機會，不是負擔。」我這輩子都這樣一直提醒自己。

圖四 : 「我認為服務的工作其實是機會，它會涉及連結人、連結單位、連結組織。」吳誠文說。

關於吳誠文

1958年生，台南市巨人少棒隊奪下威廉波特世界少棒大賽冠軍。

台大電機系學士、美國加州大學聖塔巴巴拉分電腦工程博士，現為清華大學電機系教授。

曾任清華大學電機系主任、電機資訊學院院長、工業技術研究院系統晶片科技中心主任、工業技術研究院資訊與通訊研究所所長、清華大學副校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