乍暖還寒的週五午後,我們按圖索驥,來到一間藏身在民宅裡的工作室。這裡,是科技藝術家黃心健的個人工作室,也是他創作的地方。
黃心健不僅從事科技藝術、也搞公共藝術。他很隨性,沒有助理、沒有秘書,喜歡簡單的生活,他曾跟學生說:「生命,只有一次。要活在自己喜歡的地方,做自己喜歡的事,和喜歡的人一起。」就像他工作室的布局,一進門就能一目了然,很生活化的空間,不拐彎抹角。
放眼望去,他那白色基調的工作室,盡是各式各樣的機械零件與作品雛型,雖然尚未完成,但每一件作品都初現質感。在政大教書的他,有著一群佩服他的學生。學生這樣形容黃心健:「有時候老師像個什麼都懂的工匠,有時候又扮演著畫家,有時又是個鑽研電腦程式的宅男。」
看來,無論是哪一個角色,黃心健都能以自己在機械、工程、藝術、佛學、美學上長期累積的學理與涵養作為核心動能,如同氣功一般,以看似無形,但其實內蘊深厚的創作力量,不斷創作出獨特的藝術作品。
獨特豐富的生命樂章
走過人生的漫漫經歷,黃心健的人生故事,豐富且精彩的不斷流轉。
黃心健有一位身為油畫家的母親、陶藝家的姊姊,「但我不僅對藝術有興趣,也熱愛於物理機械零件。」他從小迷漫畫,書本畫滿無敵鐵金剛,在附中科教班時,數理能力強,曾是數學競試高手。畢業時黃心健如願考上台大機械系。在此之下,他同時能接觸機械世界,也同時耳濡目染藝術氣息,成為台灣少數同時擁有電腦程式以及藝術底子的跨界藝術家。
黃心健於台大機械系畢業後,隻身前往美國學設計。「我認為,了解機械後再來做設計這件事,才是另一條出路。」為了將基礎底子打好,他毅然決然從學士重新讀起,選擇在洛杉磯Pasadena藝術中心學院(Art Center College ofDesign)就讀,爾後,轉至位於芝加哥、號稱「新包浩斯」的伊利諾理工設計學院,取得設計碩士。
黃心健的經歷比一般人豐富,曾任美國SEGA產品研發部藝術總監、美國SONY產品研發部藝術總監,從事電玩遊戲創作,目前則在政大擔任教職,並從事科技藝術以及公共藝術創作。黃心健透過不同領域之間的移動,將過去所學的養分,融合佛道的生命態度,深植到藝術創作之中。
科技,就像我的紙與筆
「電腦伴隨著我成長,它對我來說就像紙與筆。」電子、機械、程式都是黃心健講故事的工具,他說,只要可以表達所要傳達的概念,就會成為他的創作工具。對傳統藝術家來說,接觸科技可能會是個負擔,是個難以想像的異物,然而,「對我來說,科技就是我最熟悉,也最不會懼怕的工具。」
黃心健熱愛數位版畫,就是因為科技對他來說是熟悉的工具。拿起放在一旁的數位版畫《某種花卉》,透著光芒的眼神,黃心健接著說:「這作品想表達人工模仿自然、自然模仿人工的概念,」透過數位版畫,能夠讓藝術家的筆觸、畫功以及媒材的選擇,維妙唯肖地展現。
他相信,新的技術會帶來新的可能性,瞭解技術會成就什麼,是黃心健平常的興趣。閒暇的時候,他總是透過科學新知,思考「如果是我擁有,我會怎麼使用」。2010年,他參與夢想館二廳《花瓣迷宮》的設計,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。
黃心健提及,當初設計的時候,從電控液晶玻璃能夠彎曲以及調整透明度的功能,去思考到花瓣迷宮這個意象。他說,當時突然想到,如果我是一隻昆蟲,進入花就好像進入一個「迷宮」。
因為狹窄,昆蟲必須接觸到花粉,當昆蟲身上沾滿花粉之後,再到另一朵花採蜜時,身上的花粉進入到另一朵花的子房中,完成授粉。因此,設計了花瓣迷宮,而觀眾一進來變成昆蟲,這些花又變得跟房子一樣大,讓觀眾對整個授粉過程有恍然大悟的理解。
圖六 : 黃心健選用不繡鋼媒材,創作位於台北捷運迴龍站的公共藝術-《傾聽》,邀請來往的路人能夠放慢腳步,傾聽這片土地上的歷史,以及想像的未來聲音。(照片提供 黃心健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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源源不斷的創造力
「科技藝術,本身就是要讓人理解生活、生命,去產生更大的感應。」黃心健堅定地說著。在黃心健眼中,日常生活所遇到的大小事,到所接觸到的各種人、事、物,都有可能轉換成藝術創作的一環中。也因此,黃心健的創作,總是可以貼近人心,帶給觀眾許多生活的啟發與感動。
在黃心健身上,可以感覺到源源不斷的創造力。他曾經以「時間之夢」作品,獲得1994年紐約新聲音新視界多媒體首獎、也在2008上海雙年展以「上海,我能請你跳支舞嗎?」獲得無數好評。
2012年,他以《皮項底層》作品,帶領人們以齒輪等機械零件重新理解皮影戲,也重新賦予傳統藝術一個新的生命。《皮項底層》這個作品當沒有人的時候,就什麼也沒有;然而,若有一個人走進去,會發現螢幕上有一個機械臉譜出現,而且是自己在表演,觀眾的嘴型會出現京劇的唱腔。
他仔細地解釋《皮項底層》裡頭的含意:「我們想要扭轉演戲者與看戲者一個新的定義。原本看戲跟演戲的人,存在一個鴻溝,然而,在此之下,會讓看戲的人藉由作品投身進去,成為表演者,也因此,觀眾從旁觀者越過了鴻溝,變成了表演者。」間接地,也說明了黃心健認為一個藝術其實是需要有「人」,藝術場域才會有存在的意義。
其實,黃心健那雙能夠細微觀察與創作的眼睛,曾經一度右眼失明,並在初中接受來自斯里蘭卡空運來台的眼角膜捐贈而恢復視力。他說:「那時候我覺得『人體』就像精密的機械一樣!」
因此,他創作了《人體機關術》,以眼睛、耳朵等器官為主題,探討因果關係,思考著說不定自己眼裡的眼角膜還留著那個人的視覺記憶,卻在科技的技術下,移植到他的身上,讓這副角膜能夠繼續看這個世界。
黃心健對於創作的熱情,是毫不羞赧的。他說:「每一件作品都花了我很多心血,都有它必須存在的價值,幫助我去瞭解這個世界。」對黃心健而言,科技藝術最吸引他的地方在於創作題材、風格的自由度比較高,且充滿各種的可能性,讓他可以透過創作盡情地揮灑腦海中的概念與創意。
圖七 : 《皮相底層》)獲得國美館98年度青年藝術品購藏,透過由鐘錶零件圖樣組成的人臉,賦予演戲者與看戲者一個新的定義。(照片提供黃心健)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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用「科技創作」面對自己
「藝術要有人去看、去聽、去感受,才有它的意義。」他認為不論是什麼樣的創作,有了人的理解、互動,就會有不同的創意,那才是最重要的。他說,科技藝術家並非要做非常了不起或是光彩奪目的作品,而是用「科技創作」面對自己。
「技術只是科技藝術家的傳聲筒,相較於電玩的互動,新媒體藝術的互動不再只是好玩的而已,而有了更深層的理解,看到以前不曾看到的事實。」在創作過程中,黃心健會對作品本身的價值與意義,做深刻的思考,他說:「這個創作,對這個世界、國家、社會以及我,有什麼存在的意義,才是我最在意的。」
面對跨界創作成為一種趨勢,科技與藝術之間,連結的關鍵是什麼?
黃心健認為,設計的人也必須要懂技術,而做技術的人要有一些藝術素養,來理解設計需求,願意去修改技術。他強調,許多科技藝術家,缺乏對人的理解。但是,藝術最重要的本質,則是要讓人更理解生活,去產生複雜的感應。
一連串的策展與肯定,不僅是黃心健美好的機運,也說明了他的作品,能夠成功打動來自各種領域的觀眾。
黃心健的作品,可以讓觀者陷入自由自在的想像,無窮無盡地悠遊。或許是理工訓練裡所注重的理性、邏輯,以及被要求解決問題的習慣,讓黃心健每一次的創作實踐,都能更接近概念核心,也更顯出不同的心境與視野,繼續感動著每一個人。
圖八 : 《人體機關術》,以眼睛、耳朵等器官為主題,探討因果關係,思考著說不定自己眼裡的眼角膜還留著那個人的視覺記憶,卻在科技的技術下,移植到他的身上,讓這副角膜能夠繼續看這個世界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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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本文刊載於CTIMES雜誌247期/2012年5月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