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。南方小鎮。
我走在睡眼惺忪的鄉間小路。清淡的天空除了沈默的雲,還調和了幾款鳥叫聲。並肩而行的是風,草綠色圍幕則是身旁永恆不變的風景。竹崎的山腳邊,破舊的石瓦路,歲月的出發點。總是盼望著,在這每天必經的蜿蜒小徑上,會有著什麼樣的奇遇出現。東邊的稻田,將我貧瘠的童年無限延伸,直達遠方地平線。緊鄰而生的池塘波光粼粼,那是我兒時放學後垂釣的海洋。西邊壟高的河堤,與黃橙色的朝陽,永遠在遼闊的天地構圖之下,如此優雅地約會著。
小徑的終點,有一條筆直的細瘦長街,通往車站。車站前日復一日的景象有如照片一般,永恆不變。路旁加蓋的瓦棚下,戰況詭譎的棋盤邊,老人們手上的藤扇,起伏劇烈。腳邊的土狗昏昏欲睡,理著平頭的阿兵哥叼著香菸,成群結隊。幾部老舊的計程車看似漫無止盡的等待,像是站前的老鐘噘著嘴一般,八點二十一分的那張顢臉。
彷彿時間流浪到這裡,駐足、停止般的,老鐘不再滴答滴答的轉,就這樣停止在八點二十一分。聽路邊麵攤的阿伯說:老鐘年紀大了,已經走不動了,鄉公所的人又遲遲不來修。這鐘就只好這麼聽天由命地,僵在歲月裡了。
真的!我還以為,時間是不會停止的。原來,時間也會變老,也會老的停下步伐。記得是朋友的提議,把我們這幾個年輕的名字,刻在老鐘的身上。反正,時間不再走了,也不在乎多扛了這四個重量。所以,找一個路人稀少的晚上,我們帶著幾把小刀,趁著夜色,在老鐘的身上動起手術,劃上我們的名字。
儘管老鐘停止不走,但地球依然轉動,因此身旁的一切也就在漫不經心的時光流轉中兀自演化。可想過,曾幾何時國道已經增加了第二高速公路,不僅路面更為寬敞、行車速度也提高不少。而除了公路交通,鐵路運輸的進化工程也從未停下腳步。從舊有的鐵路,市區快速的捷運,到即將通車的高速鐵路,放眼所及都是越來越快的點到點移動速度。交通如此、生活如此、科技也是如此。更大頻寬的通訊技術帶來更多快速的傳輸應用,也因此,不僅從站到站、從城市到城市間的移動速度增加,人與人之間的加速又更為具體,我們就這樣順其自然地,生活在速度之中。
老鐘的身旁,朋友們已經在等待。短暫的道別之後,我就要踏上我的旅程。一個不起眼的回頭,我偷偷注視著老鐘身上,我們刻下的傷口。
是否,這傷口斷代了離別的鄉愁?我將朋友們的祝福裝入行囊,當作唯一的行李,用遠足的心情。然後,在腦子裡規劃著即將到來的每一天,並且隨時做好準備,在寬頻技術來臨的第一時間,我要用最快的速度,和朋友們在不同的城市角落裡相見。
緘封友情、鎖上心情,北上的列車在第二月台等待。臨別,我輕輕微笑起來。
九月。南方小鎮。
我用最不捨的速度離開。至於老鐘身上的字跡,那是我們的秘密。誰也不能對人透露,我們在他飽受風霜的身軀上,豢養了數個年輕的願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