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。
淡水小鎮。
我從小鎮的身旁騎過。靜躺的觀音山側臉,默默不語陪在我身邊。我從黃昏的身邊經過,黃白色虛線將陰沈的柏油路面劃分成兩條平行的無限。將單車駐放於路旁,望著遠方夕陽沈淪於海平面間。我開口,與昏黃的夜色交談,和閒逛的微風道過晚安。向晚時分,風牽扯著雲的身影,雲找到了流浪的方向,而我回家。
回家。
回到屋子前庭,停妥了單車。幾封剛抵達的信簡,擠在門旁生鏽的信箱中。我從口袋裡掏出幾把零散的鑰匙,一把屬於大門,一把用以開啟我的房間,一把是我單車的十字鎖,而最後一支銀灰色小鑰匙,是我開啟來自外地問候的唯一通路。前些日子我出遠門,信箱匙孔閒置一個月竟然鏽蝕,用鑰匙與之搏鬥許久,宣告放棄,請來鎖匠讓他起死回生後,我就一直很小心,深怕鎖死了來自他鄉的問候。
順時針旋轉,用鑰匙打開信箱,翻出一堆信簡。兩張宣傳單,幾封朋友的來信,一張帳單,還有初戀情人寄自紐約的明信片。我嫻熟地將信件分類,並且仔細地勘尋發信人署名與郵寄的日期。一直以來,我仰賴著遠方捎來的信息,這種屬於雙方的私密交流,比起數位科技的迅捷更令我感動。
走入自己的房間,習慣性的開啟電腦。一個按鍵上網,電子郵件大排長龍,MSN上接踵而至訊息等待我回覆。由於通訊的便利,數位訊號快速便捷的傳輸,勝於慢條斯理的郵寄。現代人或許不怎麼寫信了,通訊的方便讓人們疏離書寫,而生活忙碌,書寫的費時也讓人望之怯步,因而與之保持距離。或許,書寫原本就是一種古老的手工業,而手工業終究在數位時代的壓榨下褪了色。
特別是,由於科技的推波助瀾,人們甚至不再需要體型龐大、移動不便的電腦配備。而是,只要一部小小的可攜式設備,便能將日常生活所需的一切溝通方式一網打盡,語音通訊、電子郵件、簡訊傳送,還能透過攝影鏡頭,傳輸即時拍下的影像。遇到節日或者朋友生日,甚至還能配合精彩的動畫,將祝福第一時間送給遠方友人。
然而,這卻是我最不願意見到的。我樂於想像,在我提筆寫下心情的同時,友人正在慣性前進的時光中做些什麼。一封輕薄的信,可以讓彼此在不同的時空裡親密對談。緊握的筆是鍵盤,書寫的紙張是螢幕上的寄件畫面,而信件旅行的路程則是傳遞訊號的線路。就這樣,一封心情的郵寄,是一部我與朋友之間專屬的復古計算機。手動的文字對齊,費時的連線手續,窄頻的傳遞速率,這種不合時宜的「文字宅急便」比起電腦螢幕上一封封濃妝豔抹的電子郵件,卻更令人為之動容。
關上電腦,將準備回給朋友的信件放置桌角,打算明天寄出。我躺下,回顧一整日的工作,在心中默默安排明日的行程,才發現,原來,在數位年代裡,我自己就是一部無所不在的可攜式電腦,在忙碌的生活中,以最快速的形式,隨時準備處理來自周圍的一切訊息。
我漸漸有些懂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