關於無線網路的沉思

無線網路地下街

我想很多人都有這種複雜的心情：光華商場有著最新穎、價錢最便宜的3C商品，但是造訪一次卻需要充足滿溢的體力與能量。除了學生時期幫朋友組裝電腦之外，平常我偶爾會三不五時去走走、把它當作一個大眾文化現場來造訪。去看看更替遞嬗的忙碌店家、當季的熱門商品與精確而洋溢著熱情的導遊店員，偷偷擦過身旁低語搭訕的泡麵產業從業人員。各式各樣的人們圍繞著電腦、專注閱讀著價格資訊一如凝視著股市行情。但更常發生的是帶著特定目的踏進光華商場：採購、訪價、比較商品，了解規格。花了幾個小時，結束之後疲累的感受並不會讓你想要在那個空間中多加停留；那是一個功能性資訊叢林。活著走出來是唯一的念頭。

五天前我走在TVBS大樓旁邊的現代生活廣場，這一區則是在光華商場商圈中我最喜愛的電腦商店街。它不僅相對來說走道較為寬敞，選擇這裡的人們較少，地下商店街玻璃櫥窗展示的新品讓人自在地緩步駐足停留；還有一家簡單的咖啡店可以在疲累時暫時歇腳。更重要的是這一區地下街有架設無線網路基地台，提供802.11b無線網路的服務。無線網路地下街讓這個空間有了更多的可能性。

我很驚訝在台灣的公共空間當中，有人願意主動提供這樣的服務。在這樣一個競爭激烈的電腦商圈裡，提供公共的無線網路服務意味著幾件事情：有限頻寬資源的分享、硬體設備的成本、工作人員花時間接受人們的詢問與抱怨，還有系統的維護。並且，你不僅只是提供這樣的服務給你的顧客：你同時還提供了免費的服務給你的競爭對手。我詢問了提供服務店家巴德商務網裡的資深工作人員：你為什麼願意免費提供無線網路服務？他說：

「有人使用就是最好的廣告效果。我們跟很多廠商的業務人員往來，他們也都在使用這裡的無線網路服務。透過無線網路，你可以在網路上查詢到我們的最新報價，同時我們的員工也不用背誦每天的最新價格。一切都在網路上。這是一種趨勢。」

他們在三年多前就開始在網站上提供電腦計算的報價單服務。在線上提供公開的報價資訊，就跟他們提供的無線網路服務一樣，都讓各種不同使用目的的人（包括他們的競爭對手）享用了免費的果實。即便是有競爭的廠商直接使用他們的網站來報價並且削價競爭，他們仍然持續地在提供這些服務。「我們的客戶定位不同，」何明學先生說：

「這是一種心態的轉換。」

只想要根據報價資訊殺價的顧客，不是他們的的客戶。他們已經從公開價格資訊與無線網路的服務提供中，定義了他們與廠商/客戶之間的嶄新關係。從建置的成本來看，只額外增加了幾個無線網路基地台的展示成本；對他們來說，所獲得的嶄新關係早就已經物超所值了。瞥見了嶄新關係的人們，選擇了擁抱無線網路，並且透過和其他人分享資源來探索與定義新關係的社會空間。開放分享不僅僅是一種單純利它的行為，同時也是一種迎向未來的策略。

網際網路的下一波革命

我在想著一個問題：什麼是無線網路？我在飛機上閱讀著2002年12月發表的一則無線網路革命的宣言。首先，我們的世界都因為網際網路而有了巨大的轉變。在訊號網絡中傳遞的無論是熱門商品最新情報、情人的情愛密語即時簡訊、向世界敞開的電子相簿/數位影像，留下自我成長軌跡的blog/網路日誌、或是年輕人交換的音樂檔案，網際網路帶來了人類歷史上未曾有過的便宜、便利、迅速並且即時的全球溝通革命。熟悉與陌生的傳統定義被打破。我們的資料身軀（databody）穿梭在網路世界中，與多重的世界建立各種互動與交流。

更進一步，使用未開放頻譜的低成本無線網路設備，帶來了另外一波的革命。突然間，資訊科技就讓我們擁有了這樣的能力：任何人都可以建立獨立的網路，除了距離遠近之外不受任何實體的限制。無線訊號可以穿透牆壁、穿越社區、跨越個人家門口的私領域界線，重新創造出不同於傳統所能夠想像的全新社群關係。很多團體，例如英國的Pico Peer Agreement，開始在世界各地組成，互相學習與分享技術資訊，彼此協助組織自發性的共享網路。這些網路有些甚至已經到達一個全球性、擬真城市的規模；而其發展的瓶頸也如同真實的城市一般，需要規劃與策略來打破法令等種種限制。在這些組織之一所草擬的「無線通訊公共資產宣言」（Wireless Commons Manifesto）中，彷彿可以看見這樣的視野：傳統集中式的電信網路是人類溝通的一個過渡階段，下一個階段將是全球串聯社群網路的無線通訊時代來臨。

想像環繞著我們數位資料身軀的無線網路空間。目前的硬體、作業系統與應用軟體，有多少是圍繞著傳統的使用方式與需求訂做的？有多少是針對無線時代所重新設計？人們聚集有多少種可能的互動方式？從頻寬、硬體到軟體，技術面向不斷地有最新的進展。但是我們的社會與人文環境準備好了要面對這巨大的變革嗎？法令規章與管制規範是否有認識到新媒體帶來的變革？宣言中說出了先驅者心中的擔憂：

「要建立一個全球網路有很多的限制。目前來說，焦點在於了解技術的侷限並且開發出克服這些限制的方法。但是技術問題是我們最不擔心的；因為商業、政治與社會議題才是這樣的社群網路的真正挑戰。硬體與軟體廠商需要了解商業的可能性來實作出技術的解決方案；政客們需要了解人們的需求，來知道怎麼讓全球的人們如何普遍地使用未開放的頻譜。大眾需要了解網路的存在，並且如何使用。除非這些問題都被了解到與被公開討論，社群的無線運動將永遠不會從在地的層次向上提升。」

商業的力量更試圖要將這股巨大的浪潮，收編到以利潤為中心的資本主義市場經濟之中。ISP業者正如同主張財產權私有軟體（proprietary software）的軟體業者，試圖要指出無線頻譜是一種私人所擁有的財產；任何人不能夠將他們的財產，再提供分享給沒有付費的使用者。這是一種人為造成的資源稀少（artificial scarcity），我們的未來正在各種資源與遊戲規則的鬥爭中被決定。正如 James Boyle所說，

「我們現在正處在「第二次的圈地運動」（second enclosure movement）當中，只不過這次圈的不是草埔地，而是人們心靈的無形資產。」

無線網路是第二次的網路革命。比網際網路所帶來的衝擊更進一步的敲擊我們的生活。陌生的人們認識到網路社會即將面臨到的巨大挑戰，認識到自己的渺小與集體參與的壯闊力量。認識到自己不僅僅是一個消費者，更是一個資訊社會的公民，能夠主動參與建構一個自己夢想中的社群網路。

「更為重要的是，網路需要讓所有人都能夠近用，並且被任何能夠提供資源與服務的人們所提供。藉由在網路中增加夠多的資源提供者，我們就能夠銜接設備範圍之間的實體鴻溝。網路是一個有限的資源，被大眾所擁有與使用，因此它更需要被大眾所滋養。這樣的特性，本質上就是一種公共資產。」

我現在站在阿姆斯特丹街頭。用著街頭捕捉到的無線網路訊號，送出了這篇文章。未來真的不是在很遠的地方，就在樓下轉角。訊號還蠻強的。SSID代號是freedom，自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