背起自己十多年前至今仍墨綠猶新的高中書包,裏頭裝著已用到脫皮的Nikon F3老相機、一本筆記本,和一本楊牧的散文,隨興搭上一班東部幹線,展開週末拋下科技報導的例行旅程。
喜歡坐在火車上,看著窗內外的流動變化。從台北往東北角走,窗外的巍巍高樓逐漸被低矮老房舍取代,給人一種時光倒流的感受;更像穿金戴銀、濃妝艷抹的貴婦一一卸去妝扮,終究展露出草野的原貌。
這一次搭上的是午後兩點半鐘的平快車,經過松山站時,上來了多位休市後返家的販子──戴著斗笠、挑著菜擔,脖子上還圍了條毛巾,大部分是上了年紀的婦人;她們面露倦容,坐上位置、閒聊了幾句後,或躺或靠,都打起了盹,很快就融入這班同樣老而彌堅的列車輕柔地搖擺中。只有一位腰已挺不直的阿公,仍不罷休,勤快地拿著幾袋分包好的魚貨,延著車廂逢人兜售;我看他來回走了兩趟,手中的袋子卻一包也未少。
火車不疾不徐地駛著,一站停過一站,我饒富趣味地研究他們下車的情況:靠著休息的是賣菜的阿嫂,其中幾位在汐止就下車了,更遠的則在瑞芳站下;躺著呼呼大睡的這位賣魚阿嫂就顯得格外從容,從她上站時和對座的談話,知道她竟遠從宜蘭頭城而來,每天趕搭凌晨四點鐘的頭班列車,只為了不錯過松山早市,想多做點生意。
阿公阿嫂遠道而來的理由,不外是為了這兒人多、生意較好做吧。為何不就近住下來呢?或許放不下家中的幾畦菜圃,或海灣的魚螺,以及晚飯後和街坊老夥伴們的閒聊吧。進出於草野與文明都會的兩端,他們的生活顯得相當特殊。
都市文明有如大磁石,吸引了無數人離鄉背井而來,最後都在此落地生根。但都市生活真的如此迷人嗎?在這科技最發達與便利的地方,人們卻顯得最為忙碌:每日形色匆匆地行往返於住宅大廈與辦公大樓之間,堅守著辦公桌、停車位與桌上、客廳裏的螢光幕,從一個方格移往另一個方格。
在更大的人間棋盤上,不論科技新貴或村夫漁婦,恐怕也只是一顆白子或黑子,難以跳脫局外,所不同的,或許只在於棋子的姿態是否自在。一處平淡無奇的景色,在畫家的筆下卻能震懾人心;幾個公嫂的來去,也能打開不同的視野。原來生活的本身即是意義,即使是呼吸,只不曉得有多少人在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