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天晚上,踏進了一個村子。每走一步,時光好像不斷向後退去。
這個村子,位於車水馬龍的福和橋邊,但一拐個彎,彎進了村子裏,台北城的喧囂盡皆褪去,替代的,是原該只屬於鄉間的那份恬靜。更吊詭地是,這座山城的矮房大多簡陋殘破,多數住戶也已離開,但卻搬進了一群新人類,他們就在這陳舊的破瓦石牆中,找到了在創作上源源不絕的支撐力量。
這個大隱隱於市的山城,即是公館後山上的「寶藏巖」聚落,過去是一群老兵的違建住所,如今則成了許多文創工作者進駐的藝術村。這些人有的創作動畫、有的做手工藝,有人在搞劇場,更有人跑到這裡來賣咖啡。
賣咖啡也能算是文創工作嗎?當然算。今晚走進的這間「尖蚪」咖啡,在小小兩層樓的空間內,各式古早味的紗門、桌椅、沙發、書架、相框等各安其位,每個轉角都擺放著回憶、伴隨了驚喜。你可以點杯咖啡,隨手取得一本很有意思的書籍、雜誌,讓身心沈膩在濃濃的自在中。
這間店的老闆,無疑是裝置藝術的工作者,更是美食、氣氛、生活的經營家。
來到這裡,不僅讓我想起二十年前,學生時期經常流連的那家店。它也位在公館區,靠近耕莘文教院,店名叫做「甜蜜蜜」。它不只賣咖啡,還賣「個性」。
那真是一段美好的時光!
老闆吳忠煒是一個道道地地的怪咖,一身邋遢的穿著,活像一個街頭遊民。但他卻以尊榮的素人藝術家自居,頂下這家店,只為了將整個空間塑造成自己的一個作品。裡頭的擺設都是他「拾荒」再加工而來的成果,例如,一進門就是一扇大大的拱形木窗被當作屏風,聽說是來自廢棄的台北古城門牆。
印象更深的,則是店裡的那間廁所,浴缸中塞滿了他撿拾回來的壞掉玩具。如廁時,一個和真娃娃一般的玩偶就坐在玩具堆上,瞪大著眼睛和你對望著,還真是毛毛的有趣!
想當然爾,這裡就成了一眾同樣怪咖的人士聚集之地。有人搞樂團、劇團,有人拍實驗電影,更少不了一些異議份子,為同性戀、「還我土地」等議題而糾眾走上街頭。
還記得有幾天,在店裏都沒見到忠煒,卻在一個料想不到的地方相遇。
那個時候,新生南路一帶的日式房子面臨逐一被拆除的命運,我和朋友偶而會翻越已拉縄封鎖的老房子外牆,在傾圮、雜草叢生的屋中尋寶。
那一天,居然讓我們尋到了這位仁兄,我們彼此都被嚇到。在他身邊的地上疊了不少速食麵空碗,看來已在這屋中待了一陣子了。問他在這裡幹什麼,他只是笑笑的說:「思考」。
一個人躲到一間空屋中「思考」,還真像他會做出來的事。
再將場景轉一轉,1970年代的美國,或許更為狂熱。遊行、搖滾樂、迷幻藥、禪學充斥校園,一股追求心靈覺醒的次文化在這群青年的心中熾烈地焚燒著。學生時代的賈伯斯,恭逢其會,他浸身其間,吃素、修禪、打坐,也吸食迷幻藥。而這些,讓他練就一身憑「直覺」去設計產品的獨特能耐,更成了他一生「忠於自己」的勇氣來源。
看來,在不同的年代、不同的地方,總是不斷地有一群人-通常是年輕人,大膽且真誠、熱切地想要為自己、為世界做些什麼。他們不吃老爹、老師或權威人士的那一套,掛在口上的是:「媽的,沒在怕的!」
40年很快過去,當年在車庫搞PC的那群人很多已功成名就,如今另一群車庫Hacker又在各地冒出。他們依然是愛搞怪的怪咖,但他們不再孤單的自己悶著頭搞,而是透過網路串連在一起了。
這就是接替開放軟體而起的開放硬體運動(也稱Maker Movement),參與者各自找到志同道合的夥伴,集結成社群。本著開放精神,而能站在別人的肩膀上做出更酷、更怪,或更好用的東西。
看起來,每個年代裡都有駭客。當個駭客,不一定要有高深的技術,更重要的是要有不願被馴化的傻勁。然而,只有傻勁還是不夠的,還要有支撐自己長遠走下去的理念思考。
現在想想,忠煒的「思考」,與賈伯斯常做的「冥想」是同一件事吧,只是換了種儀式罷了。至於他們在思考什麼、想通了什麼,並非重點,重要的是他們想這麼做,也去做了。
你呢,駭不駭呢?
(作者為CTIMES總編輯,本文刊登於CTIMES 248期,2012年6月號)